江边枯黄的芦苇也已隐隐有了返青的迹象,一簇迎春舒展着它嫩黄色的花瓣,昭示着春天就要到了。

然而有一处地方却是始终照不进春光的。

冰冷的铁栏杆内, 一个漂亮的男孩正微微仰脸看向头顶那书本大小的气窗。

他神色安然宁静, 柔顺的头发长长了覆在额上, 遮住了那双小羊般温和澄澈的眼睛。眼尾的痣在从气窗投射进的光柱下, 泛着淡淡的粉色。

听到隔着铁栏外的门响,男孩轻轻侧过头看向来者, 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叫了声:“师哥, 你来了。”

只是再无害的样子在如今的裴邵城来看,都已激不起他任何的怜悯。他知道在这如同天使般纯洁的外表下到底住着个怎样偏激可怖的灵魂。

裴邵城沉沉地看了易礼一眼, 便客气的与随他而来的看守所警察简单说了几句。警察点点头,转身离开将门掩上。裴邵城再次扫向易礼,缓步朝他走近, 在铁栏的另一边拎拎裤脚,坐了下来。

“师哥吃早饭了么?”易礼微笑着问。

裴邵城不愿多与其说话, 指尖在膝盖上轻叩了两下,沉声开口道:“有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韩舒这次为什么会这么急于毁了温钰寒。已经不仅是要逼他脱离行业, 即便温钰寒已经离开,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置他于死地。说到底不过也就只是作品上的事,理不至此。”

易礼闻言轻叹了口气:“结果你一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么。”

“我跟你没有其他好说的。”裴邵城冷声道,“易礼,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知道法院最终怎么判, 有很大一部分裁决依据还要看小寒那边。”

“小寒……”易礼喃喃着,“叫得可真亲热呀。”他顿了顿, 突然古怪地笑了下,压低嗓音说,“城哥,你的小寒身上除了白些、瘦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裴邵城的瞳孔陡然一深,四周释放出凛人的杀意。

“你再说一句试试。”开口时,肃杀如在世修罗。

“呵呵哈哈哈……”易礼发出阵轻快的笑声,饱含着笑意的眼眸深处藏着的却是化不开的绝望。

裴邵城压抑住想要把眼前这人挫骨扬灰的冲动,闭眼深吸了口气。他自然没忘自己此行的目的,指尖在膝盖上烦躁地敲得飞快。

易礼止住笑声:“城哥啊,在你眼里韩舒对温钰寒的恨或许不至于此,因为你是大家口中公认的天才。可你理解当一个热烈地喜爱着他的专业,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对方的最下限仍然是他不可逾越的天花板时那种绝望的不甘感么?”他顿了顿,“当然,在这方面我同样不理解韩舒。但从感情的角度,其实我和他也算是同一类人。”

话及此处,易礼的语气不禁变得怨毒:“自己拼了命、不惜一切所追随的那个人,呵护在手心都怕弄脏的光,自始至终却只看得到另一个人的背影。哪怕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也还是要一意孤行的为他献出一切。与我而言,又怎么能不去恨不去怨呢?”

“不要转移话题。”裴邵城打断易礼,“我和小寒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他睥睨着对方,洞悉着易礼眼中微小的情绪,缓沉道,“在我看来,韩舒此番举动比起怨恨,倒更像是在惧怕什么。”

易礼的眸色暗了下,被裴邵城精准捕捉。裴邵城继续道:“而温钰寒的存在无疑是会对他造成巨大的威胁,因此他才会那么迫切地将温钰寒彻底除掉。”

“那你猜猜看,到底会是怎样的事呢?”易礼咧开嘴,其实算是默认了裴邵城的猜想,却又不愿轻易告诉他。

“你说吧,要怎样才能告诉我。”裴邵城用深暗的眼神盯着易礼。

易礼注视了他片刻,将头再次调向了那枚透着天光的气窗,轻声道:“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春天,不冷不热总是让人很困倦,就像我的人生,被所有不明真相的人所喜爱所期盼,却不知我在这样的春天里如同一只被温水煮着的青蛙,还要做出一副万物复苏后的快乐样子,满足所有人心中理所应当的期待……可是城哥,我好烦啊,真的要烦死了。”

裴邵城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知道如果不让易礼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完,自己是没办法与他谈判的。

“然后你就出现了,让我从麻木一点点重新有了感知。那些忐忑的、激动的、紧张的,甚是连疼痛的情绪都让我觉得我还活着,于是你就变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的、唯一的意义……”易礼的嗓音有些哽咽,埋头将脸藏进了戴着手铐的双手间颤声道,“城哥,我真的不想你讨厌我……我真的不想的城哥……他为什么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