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绿水清清(二)

第十四卷 第七章 绿水清清(二)

人对峙不过片刻,绿绮便发觉对面那双眸子的冷意渐复了原本的温柔明净,即使如此,绿绮却觉得从西门烈身上传来的压力越来越浓厚,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明明是那样清澈的眸子,明明是那样和煦的目光,却令人感觉不到一丝情感的存在,便如亘古之苍天,看似有情却无情。

同行近十日,绿绮早已习惯了西门烈的温文儒雅,平和亲近,甚至曾经怀疑过,此人当真是魔门武道宗主,子静的师父,毕竟西门烈给人的印象是丝毫不带伤害的,他和杨宁又是性情迥异,绝不像一对师徒,直到此刻,绿绮心中才彻底明白,隐帝就是隐帝,不愧四大宗师的身份,也不愧武道宗主的身份,一旦触犯其逆鳞,便要有粉身碎骨的觉悟。只是虽然如此,绿绮却不肯示弱半分,即使双眸已经渐渐迷离,看不到对面男子的身影,她仍然倔强地矗立在西门烈面前,用笔挺的身姿表示自己的不满和愤怒。

见绿绮始终不肯屈服,西门烈心中的怒意反而渐渐消散,心念一动,周身真气收敛,伸手上前搀住绿绮摇摇欲坠的娇躯,长叹道:“你这小丫头看起来弱不胜衣,性子却是这样倔强,只怕不比子静和令妹的脾气柔顺到哪里去,我这一把年纪,若是还要和你斗气,传出去只怕贻笑天下,都要说我以大欺小,罢了,罢了,有些事情现在也无法和你解释。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们的苦衷,如今最紧要地却是令妹的毒伤,总之若有一线机会,你我也不能轻轻放过。”

绿绮只觉内里衣裳都已经被汗水浸透,若非西门烈即使罢手,只怕再也不能支撑下去,虽然心中仍有许多不满迷惑,却也知道不能与西门烈反目,毕竟还要倚靠对方相救青萍。便低声道:“是小女子失礼了,前辈若非对子静十分关切,又怎会千里迢迢带小女子南下,不论舍妹能否得救。前辈若能让绿绮与舍妹见上一面,绿绮都是感激不尽。”说罢强撑着直起身来,向着西门烈翩翩下拜。

不知是否凑巧,绿绮下拜之际漫天飞雪突然停止。几乎是同一刹那,千万缕阳光透过厚厚彤云,无遮无拦地洒落下来,浩浩江水。千里流金,皑皑白雪,皎若琼瑶。水光、雪光相互辉映。勾勒出一幅写意画卷。更兼绿绮衣袂飘飞,此情此景。宛若谪仙临凡,恰在此时,一偻略带笑意的语声不急不缓地响起道:“好俊俏的丫头,当真是我见犹怜,西门先生,难道这一位是你新娶的夫人么?”

绿绮闻声一惊,听那语声似从江上传来,不禁转头望去,只见一艘三桅大船正自对岸上游顺风顺水而下,距离江岸大概还有七八里远,那人说话的速度极慢,虽然船速不及奔马,这一句话的功夫,那艘大船也至少行出了百余丈远,有风浪相阻,距离的变化对声音的影响可以想见,可是从船上传来地语声却是始终如一,仿佛说话之人就在耳边一般。如果只是隔江传音,绿绮自恃也有这样的本事,若想这般声线平稳,听不出强弱变化,却是力所未及,尤其令绿绮惊讶的是,在她的感觉中,说话之人地内力并非十分高明,比起自己也不过略胜一筹,如果是西门烈、杨宁这样的高手,声音不受风浪、距离的影响,便毫不出奇,此人却也能够做到,当真令她匪夷所思。

西门烈也同样听到了那人的传音,眉梢微微皱起,面上露出古怪地神情,看上去又似恼恨,又似无奈,却也有几分欣慰,苦笑道:“廖水清,你的性子还是没有变,一见面总要开几句玩笑,只是说我也就罢了,怎么打趣到这丫头身上,若给别人听见,岂不是要笑你我为老不尊。”

江上那人轻笑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西门先生不过是知天命的年纪,以先生这般精纯的内功,想必尚有五六十年好活,哪里算得上老,正该娶一位青春年少地夫人,也好花前月下,课子读书,倒是在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虽然比先生年轻几岁,却已经鬓发苍苍,垂垂老矣,想必没有几年日子好过了。”

那人语气轻俏,西门烈听得啼笑皆非,只得摇头苦笑,绿绮却是竖起了耳朵仔细听那人说话。若论武功,绿绮自然算不得绝顶高手,但是她在音律一道上却有着常人难以相比的天赋,便是万面鼓声中的一缕琴音,也瞒不过她地耳朵,此刻用心聆听,终于听出了端倪,只觉那人地声线抑扬顿挫,每每从风浪地间隙传来,故而不需多费力气,便可令人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如此一来,那人需得对风势水流的变化了若指掌,才能够顺势变化,不留半点痕迹,只凭这一点,已经足以令绿绮生出倾慕之心,恨不得立刻就能够见到那位名闻遐迩,却又偏偏杳如黄鹤地廖水清廖先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让隐帝西门烈、凤台阁主吴澄这样的人物,也要心存忌惮呢?

说话之间

大船已经到了近前,绿绮仔细瞧去,只见这艘船与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三条桅杆上各悬旗号,船舷左右各有六支长桨,只是船头船尾都看不到人影,仿佛被鬼魅驱使着在江上畅游一般,令人生出奇异的感觉。

距离江堤还有四五丈距离,从船头突然伸出两支长,撑在江边浅水的淤泥当中,将船舶定住不动。未几,舱门无风自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紫衣老者,只见他白面无须,鹰目长眉,满面煞气,气度不凡,绿绮心道,莫非此人就是廖水清,见此人神色乖戾,也难怪西门先生说他不好相与。想到还需倚靠此人解救青萍身上的剧毒,绿绮下意识地便要行礼,不料她刚刚拜了下去,那紫衣老者却已经让过一边,显出身后一个葛衣人来。这人生得一副雌雄莫辨地相貌,若说是男子,却又眉不点而黛,唇不画而朱,若说是女子。周身上下却又一派儒雅风流,举手抬足丝毫不觉局促,尤其是眉宇间那一股书卷气,清华雅致。令人一见忘俗,更兼眉梢眼角,略染风霜,衣襟袖角。隐有墨迹,宛若一位皓首穷经的大儒。

绿绮立刻晓得自己方才认错了人,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红霞,进退两难。一时手足无措,那葛衣人见状却没有恼怒,反而扬声大笑道:“老古。我就说你比我更像主子。偏偏你还不肯承认。这回可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