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洛翻过一页,见到玄戈写在书中的夹批,观其口吻字迹,必是亲笔所写:“汉家兴亡,非人也,时也。烈怀帝虽有文景之德、武帝之功,然国之气数将尽,万事积弊而不能反,图存尚艰,况驱鞑虏乎!”

紧接着一列字势头突变,由楷入草一气而就,杀伐气焰跃然纸上,看得北洛几乎呼吸一滞:

“胡虏扰我中原百年,若我继位,誓诛之!”

情发于心,字合于道。

这十五字如铁画银钩,凌厉刚劲,不拘笔法,将不平之心一抒到底。

好半晌后,北洛才掩书释卷,在心里笑道:这不是能把字写好的吗。

放下《汉书》,北洛接着去找《魏史》,想来也许是那位老臣年纪大记性不好,竟给他指了个错误的方向,北洛花费许久才在三楼的另一个架上寻到。

《魏史》卷帙浩繁,饶是北洛见到整整四百九十六卷书排列在自己眼前,也不免有头晕目眩之感。

还好北洛心中有数,只挑出魏朝末年的列传部分,将其余全部撇开。他读书很快,几乎一目十行,即便如此,等他翻到想找的那一页时也已黄昏落尽、华灯初上了。

藏书阁内禁燃火烛,北洛只能来到窗前,借着当头的月光辨认上面的字。

待他看清上面的内容,霎时犹如当头一棒,眼冒金星。

“韩乐字肃之,宣州人。少才闻于乡里。年十七,中进士,任翰林待诏。……建安三十年,明师攻入魏都,殉国死,卒年二十一。”

北洛猜出师父会是前朝的人,却没想到他会是一个前朝的“死人”。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曾问过师父:“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师父乐的是哪座山?哪支水?”

师父答:“乐家乡之山、乐家乡之水。”

北洛那时不解师父言外之意,兀自天真地问道:“师父为何不回家?”

师父遥望远处青山,并未言答。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尽是仓皇无归路。

月光如水,夜露微寒,北洛捧书的双手犹在微微颤抖,他睁着一双惶然的眼睛,如坠冰窟。

师父,你究竟是谁?

北洛不知道他是如何走出文澜阁的,一出门就看见等候在前院来传口谕的太监。那人见了怀王,立即笑着起身行礼道:“殿下,皇上召您入宫用膳。”

北洛因想起昨日对玄戈的欺瞒,再加今日所见,此刻只觉无颜面对兄长,他努力做出不动声色的模样,平静道:“今日读书有些倦了,现要回府睡下。你去转告他不用等我。”北洛这时顿了顿,补充道:“让他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