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页

汽笛声又响了,这艘蒸汽船眼见在朝天门码头靠岸已不可能,只好无奈的在长江南岸的暂泊点下了锚,并放下两只舢板,将船上的乘客转运到朝天门码头。

作为身份特殊的乘客,顾维钧与杨度是第一批登上舢板的人,坐在摇摇晃晃的舢板上,两人举目远眺,着实被那朝天门码头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里的景象让我想起了新奥尔良的码头货栈,只不过那里铁壳船居多,而这里木船居多。”顾维钧感慨了几句。

“少川啊,不要将中国与美国比,比不了的,美国是工业强国,中国呢?一个落后的农业国。之所以没有沦落为列强的直接殖民地,只是因为这个国家太大了,而且列强之间的矛盾也太深了。”

杨度也感慨了一番,拍拍手里提着的那只柳条箱,叹道:“此番入川,我特意带了几本世界地理图册,算是给总司令的见面礼,顺便叫总司令瞧瞧,咱们中国和外国的差距有多远,要想在列强夹缝中艰难图存,就必须学会隐忍,不要动不动就与列强对抗,忍字头上一把刀,当年越王勾践正是隐忍工夫了得,才最终灭了世仇吴国,咱们中国要想强盛起来,就必须先学会隐忍。”

“那若是忍无可忍呢?”顾维钧调侃的问道。

“那还是隐忍工夫不到家。”杨度一本正经的回答。“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才是隐忍的极至,也是临危不乱的极至。”

“我总觉得你对这位赵总司令有偏见,一位一手挑起革命大势的革命急先锋,不可能是一个莽撞的人,赵振华之所以对日态度强硬,我以为这应该是他的策略。”

听了顾维钧的分析,杨度也只有苦笑,袁世凯幕僚们说得不错,赵北在“蕲州事变”中的表演极大的提高了他的威望,尤其在年轻人当中,总司令已成了一位戴着“爱国者”桂冠的偶像,就连顾维钧这种留学国外的人也视总司令为中国的脊梁,何况是那些更加激进的国内青年学生呢?

若论老谋深算,总司令或许不如袁项城,可是若论操纵民气,袁项城就远不及总司令了,这固然是袁项城长期浸淫官场的缘故,但也与他的中枢地位不无关系,作为民国大总统,袁项城绝不可能像总司令那样去横挑列强,因为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这个国家的整体,而总司令只代表着一个小小的地方实力派。

可是,总司令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实力派么?

杨度绝不这样认为,无论是“蕲州事变”还是“川汉路款亏空案”,都可以看见这位总司令的勃勃雄心,他绝不会甘心做一个小角色,如果给他机会,他肯定会趁势而起,这一点是勿庸置疑的,但遗憾的是,袁世凯并不这样认为,他依然将南方的同盟会和光复会视做主要对手,因为在他看来,赵北是支持总统制的,至少目前还有利用价值。

自从当上临时大总统后,袁世凯就变得越来越刚愎,听不进忠言,所以,杨度的忠告被当成了耳旁风。

此次入川,杨度虽然是毛遂自荐,但实际上也可以看作被流放了,名义上是“四川宣慰使”,可是跟着顾维钧一同到四川来,难道就是来看看四川的风景么?顾维钧的使命是明确的,那就是参与川汉路款亏空案的审理,为那帮蠹吏做法律上的辩护,为共和时代的法治开一个好头,可是他杨度来四川干什么呢?离开上海之前,袁世凯袁大总统的电报里甚至没有告诉他这个“四川宣慰使”的职能是什么。

杨度心中一阵凄凉,袁世凯崛起于北洋,根基也在北洋,他的依靠更是那帮北洋的文武将吏,现在的中枢,那就是北洋的中枢,与他杨皙子没有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袁世凯需要时会将他叫去,不需要时,又会将他遗忘在角落,虽然礼遇有加,可是却只是一个花瓶角色,在决策中几乎很难起到什么关键作用。

可是,当初如果不是他杨皙子苦苦哀求、劝告,袁世凯又怎么会下定决心兵谏北洋呢?